石衡潭：《中国合伙人》影评——向谁要尊严？

《中国合伙人》是一部中国式励志电影。三个年轻人被聚合在一起，怀揣同一个梦想，各司其职，各显所长，艰苦奋斗，终于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。“梦想是什么？梦想就是一种让你感到坚持就是幸福的东西。”“失败，并不可怕，害怕失败，才真正可怕。”诸如此类的台词，让过来者潸然泪下，令新一代热血沸腾。

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梦想，而梦想的内容则不尽相同。对于成东青、孟晓骏、王阳来说，物质意义上的成功还在其次，最重要的是要获得尊严。或者说，通过前者来获取后者。“其实我们追求的不是成功而是自己的尊严。”而他们这一代的尊严又或多或少与美国相关。他们梦想的动力与最终目标似乎是要向美国人要回尊严。

这一代许多年轻人的尊严是美国大使馆或更具体点说是签证官给的，也是被这些签证官所损伤甚至撕碎的。出身留学世家的孟晓骏一试而过，要去实现他登上《时代》周刊封面的梦想；从田间地头走出来的成东青则屡试屡败，在女友和学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；王阳更是因一个美国妞儿选择了放弃，他以为她代表美国而自己代表中国。可没有想到：去了美国，不少人仍然找不到尊严。孟晓骏一开始还庆幸自己有一份实验室的助教工作，不必天天去餐馆刷盘子，可没有多久，这职位就被另一位来自中国的生物硕士给顶了，而且此人还是他从前的朋友。他和妻子都只有互相说谎来维持可怜的自尊，直到毅然双双回国。

当然，留在国内，尴尬与屈辱的事情更会接踵而来。兴头正浓地教女友如何通过面试，女友却忽然抬头告诉他自己已经签过了；变着法给主任家小孩教英语，到头来只换回来一盘剩下的饺子；满腔热情给学生上课，得到的是一片呼呼睡觉声；业余时间开了个培训班，却遭到了史无前例的开除……但面子失尽之后，也会有新的转机。“我们只有在失败中寻找胜利，在绝望中寻求希望。”这就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吧。成东青这个别人眼中的“loser”终于凭着顽强的毅力获得了令世人惊叹的成功：没有去过美国，却成为无数中国人的留学教父。王阳被美国小妞Lusy闪了一下腰，最后还是在新梦想学校使用了这笔痛苦换来的财富，找回了自信。

不管是坚守本土，还是海外归来，他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，而这口气是冲美国来的。孟晓骏怀揣宏图再次去美国，还是被美国海关把他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，还是让美国人把他晾在那里喝六个小时的咖啡。他们认为美国人的牛气冲天是仗着手中的亿万财富，所以他们也要用财富来征服美国。赴美国应对知识产权官司，成为了新梦想公司上市的最佳时机：他们的赔付额引来了万众瞩目，这是他们实力的象征。成东青对朋友与合伙人的报答也主要是用财富。最初是用一沓沓的钞票，随后是用公司的股权。为了留住孟晓骏，他要高价买孟的股权，又送豪宅作为礼物；而他们重返美国时，王阳更是给了一个他以孟晓骏名字命名的实验室，着实让孟surprise了一下。影片还用他们重回孟晓骏当年打工的那家餐馆来揶揄那个女侍者。当初，她分给孟晓骏的只是零碎钢镚，所以，她现在还在端盘子，而孟晓骏已经是身价千万的大公司股东与合伙人了。其实，这种以财富来傲人的做派并不能真正代表美国精神，或说这只是美国的市侩作风。美国人的良好风范在于：不论做什么工作都充满自信并且乐在其中。用职位高低财富多少来品评人只是中国人思维定势。影片中，真正让美国人折服的还是中国人的聪明与勤奋。成东青在来美国飞行的十几个小时中，竟然把整本知识产权法律条例背了下来，让美国起诉者目瞪口呆。这多少消解了他们对中国人在托福等英语考试中作弊的怀疑。

不少中国人爱的是美国，恨的也是美国；向往的是美国，唾弃的也是美国。被美国人看低了，要到美国找回尊严；被美国人欺负了，却是拿中国人出气。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被炸事件，让新梦想学校成为众矢之的，成东青也被大家当作卖国贼来打骂。成东青愤然喊道：“美国炸大使馆，你们就来砸英语学校，要是外星人来打地球，你们是不是要去砸航天部呢？！你们和三十年前有什么区别？！你们就知道窝里横！中国人打中国人！懦夫！蛮横！”

影片主人公们一直在寻求改变，“我们谈了太多的思潮、主义、方法，为什么？因为我们都想找到一个现成的答案，我们都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样去生活，其实呢，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样去生活，生活是自己的，我们自己提出的问题应该由自己来回答，所以我认为，我们这代人，最重要的是：改变。”可到头来，又反复追问“究竟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？”说白了，他们眼中的世界就是美国，他们真正关心的是“究竟是我们改变了美国还是美国改变了我们？”至于其他地方如何，才不管呢？让美国人改变对中国和中国人的看法，这是对的。“要得到尊重，就必须让世界看到我们。”成东青们也的确替中国人争了口气，让中国第一支教育股票进入了纽约股市，让美国人正眼看中国。但影片中这种讨回尊严的方式未免格局太小，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痞气与流气，说它是“攻陷美国”更是夸大其词了。这就是所谓“小姐心态，寡妇待遇，妇联追求。”前不久现实中发生的向白宫讨朱令案真相事件也是同样心态的反映。其实，美国不过是地球上的一个国家而已，美国人也没有比我们多一双胳膊多一对眼睛。为什么什么都要跟他们比一高下？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找他们评理算账？这说明We are too young too naive。

美国当然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，但我们学习到的似乎还多是皮毛。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，你也要欺骗回生活。”这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？也许是无师自通；若它来自美国，那也只是其糟粕而已。“掉在水里你不会淹死，呆在水里你才会淹死，你只有游，不停地往前游。”（成东青）“我告诉你，这个船开出去它停不了，它只能往前。”（孟晓骏）这很有道理，可是，仅仅知道要往前游往前开是不够的，还要知道往哪里游朝何处开，否则，最终还是死路一条。遗憾的是，许多中国人仍然停留在勇往直前的阶段，还来不及细想方向与目标。我们还津津乐道于“千万别跟丈母娘打麻将，千万别跟想法比你多的女人上床，千万别跟最好的朋友合伙开公司。”这样的生活智慧，而没有更高远的追求。

导演陈可辛说：《中国合伙人》绝对不是新东方的传记片，是中国人一起经历的30年。是的，可以说，近三十年来，中国人的爱恨情仇都离不开美国，就是中国梦也与美国梦脱不了干系，新梦想学校的主要目标就是把中国人送到美国去。但美国不应该是中国人的目标，更不是中国人的偶像。人的尊严不是某个国家、某种权力赋予的，只有在神面前，人才有真正的尊严，因为人是神按照自己的形象与样式创造的。人在神面前，活出了神的形象与样式，这就是真正的尊严。总看别人的脸色，求外界的好评。这种态度本身已经大失尊严了。“你们从前出去到旷野是要看什么呢？要看风吹动的芦苇吗？你们出去到底是要看什么？要看穿细软衣服的人吗？那穿华丽衣服、宴乐度日的人是在王宫里。你们出去究竟是要看什么？要看先知吗？我告诉你们，是的，他比先知大多了。……但智慧之子，都以智慧为是。”（《路加福音》7:24-26，35）出国究竟看什么学什么为什么？还是一个国人尚未解决的问题。

这部影片也可以看做是老二（就经济实力而言）向老大的发泄与挑战，但老二还不知道老大何以成为老大，他以为是谁钱多谁就是老大；他更不知道，除了老大，还有老父；老父才是最完美的榜样。这样，他的路还很漫长。

“若有人要跟从我，就当舍己，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。因为凡要救自己生命的，必丧掉生命；凡为我丧掉生命的，必得着生命。人若赚得全世界，赔上自己的生命，有什么益处呢？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？人子要在他父的荣耀里同着众使者降临，那时候他要照各人的行为报应各人。”（《马太福音》16:24-27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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